颱風過後,除了農損,還有一種撐不住的疲憊及無力感
每一次颱風過境,新聞畫面總是相似:倒塌的溫室、淹沒的田地、折損的作物、掉果滿地的場景,以及站在廢墟裡、沉默不語的農民。
但如果把視線從新聞轉向社群,另一種聲音也同時浮現:「做不下去了。」「這次,真的想放棄了。」
這樣的話語,在農業災害後並不陌生,特別是年輕農民口中更常聽見。有人會疑惑:為什麼他們這麼容易說出「不做了」?農業真的有這麼艱難嗎?
其實,這不是輕易說出的放棄,而是一種在困境裡試著自我保護、自我釋放的話語。當現實讓人喘不過氣時,說出來,至少能暫時不那麼孤單。
為什麼青農總是比較容易喊出「不做了」?
與老一輩農民相比,青農的表達方式截然不同。
務農的長輩們多數是背負著繼承家業是沒得選擇下的務農,遇到災損多半習慣默默承受,只能把挫折壓在心底,等待下一次收成。
但青農不同。他們是自主選擇農業的人,是在城市教育與社會價值觀的框架外,重新走入農村、回到土地的人。這段選擇的旅程,本就背負著眾多質疑與不理解。而當現實一次次將理想打碎,心理的落差格外明顯,也很容易觸動內心的掙扎、糾結與反思。
更何況,這是一群熟悉社群語言、習慣公開表達的年輕世代。他們透過文字、影像,讓內心的疲憊被看見、被理解,不只是為了抒發情緒,更是在對社會喊話:農業不是只靠個人努力就能撐下去的。
所以,那句「不做了」,其實是疲憊到極限時的自我對話,是希望有人能聽見、有人能懂的吶喊,是希望聽到的人能夠多一點鼓勵與肯定。
青農的困境,是農業體質脆弱的明證
年輕農民的脆弱,不是來自意志力薄弱或者努力不夠,而是長年積累的制度性壓力。
台灣農業長期處於高度風險、低保障的狀態。天災頻仍,但農業保險覆蓋率低,災後補償不足,基礎設施與金融支援更是缺乏彈性。一場風災,可能讓一整年甚至累積好幾年的心血毀於一旦,甚至拖垮未來的經營基礎。
而青農們,缺乏社會資本與人際網絡,背後可能沒有土地、資本、經驗的厚實支持。他們靠著貸款、租地、自我剝削式的微利經營,每一步都是高風險的賭注。
有位朋友說,農業的投資是為了降低經營風險,某種程度上確實是如此,比如說搭設施、導入智慧型農業等,但實際上農民面對的是一片未知的風險,你又如何確保投資能夠降低風險呢?天候狀況愈來愈難以預料,對經營的衝擊也難以預測,面對無法預測的大自然,又該如何採用投資來因應呢?這實在是很有趣。
在這樣的條件下,問他們為什麼想放棄,不如問:為什麼台灣農業要讓這些風險只由農民自己承擔?
心裡想過放棄,背後是無數次的自我鼓勵「撐著換個方式繼續試試看」
說想放棄,但真正放棄的人,其實沒有想像中的多。
多數青農,說完「不做了」之後,還是默默回到田裡,修復損壞的溫室,重新整理倒下的作物,調整作物、尋找夥伴合作、規劃新的行銷方向……
這些嘴巴說「不做了」,或許只是讓自己喘一口氣,是給自己一點空間和時間,也是反覆問自己:「還有沒有撐下去的理由?」
每一次的猶豫及自我省思,其實都是下一次堅持的前奏。這不是單純的堅強,而是一種更貼近現實的選擇,面對殘酷的環境,我們或許還不想選擇放棄這塊土地。
農業風險,不該只靠農民承擔
農業,是養活整個社會的基礎,不只是農民的生計。
但我們的社會,卻把農業的風險丟給農民自己:災後鉅額重建的同時沒有收入、農業保險條件嚴苛門檻高、農產品價格波動劇烈且無法預期。
每一場風災,農民都像孤軍作戰;每一次復原,他們都只能靠自己的雙手與微薄的資源,以及最關鍵的「意志力」。
當青農喊出「做不下去了」,這不只是個人的情緒低潮的宣洩,而是整個社會體制對農業冷漠的證明。
預告下篇|留下,不是因為樂觀,而是因為不忍心放棄
下篇,我們會繼續問:
如果農業這麼辛苦、風險這麼高,為什麼還有人選擇留下?
留下來的,是為了什麼?責任?情感?還是對農業與社會未來的期望?
而我們作為社會的一員,該如何讓這些選擇留下來的人,不再那麼孤單?
下篇,讓我們一起看見農民留下來的理由,以及這個社會能做些什麼,讓「不做了」不再成為唯一的選項。